管家不仅给程煜带来了无微不至的照料，更带动着程家在北美经营的关系与资源网络高效运转。顶尖的创伤外科、血液科专家被邀请进行联合会诊，最新的医疗方案被迅速敲定。蓝若在情况初步稳定后，被转入了洛杉矶一家以隐私和顶级护理着称的私立医院，接受了更为精细的二次修复手术。
  这一切高效的背后，不仅仅是程家对“救命恩人”的回报，也隐含着尽快平息事端、将负面影响降至最低的考量。
  程煜被动地接受着安排，心里却像压着一块浸水的海绵，沉甸甸的，无法轻松。他知道周自珩对蓝若那种超乎寻常的关注，那份混合着探究、兴趣乃至隐隐占有欲的复杂情感。他留在美国，固然是为了亲眼看到蓝若脱离危险，内心深处，也未尝不是想暂时逃避，逃避那个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兄弟，逃避那份因自己荒唐行为而催生出的、连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混乱心绪。
  只是，该来的总会来。
  在蓝若转入私立医院VIP病房区的第叁天下午，程煜刚从临时休息室出来，就在那片安静得只有仪器细微声响的走廊尽头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  周自珩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，手里拿着白色郁金香与浅绿色洋桔梗搭配的花束，清新淡雅的风格倒是跟医院的环境很搭。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厚重的玻璃墙外，目光穿透玻璃，落在里面那个被各种管线环绕的身影上。
  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，比记忆中的模样似乎单薄、苍白了许多，仿佛生命力正从那张看不见的脸上悄然流逝。
  “你怎么来了？”程煜有些干涩地开口，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突兀。
  周自珩闻声转过头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举了举手中的花：“代表高二一班，来看看蓝老师。”他的目光在程煜身上停留了一瞬，扫过他已经拆掉纱布但结痂尚未脱落的伤口，，“你呢？”
  “死不了。”程煜闷声答，走过去，和他并肩站在玻璃前。他示意了一下旁边护士站一个专门摆放慰问花卉的小推车，周自珩会意，将花束轻轻放了上去。那抹清新的色彩此刻显得脆弱而温暖。
  “蓝老师……现在情况怎么样？”周自珩问。
  “二次手术很成功，医生说主要是失血过多和创伤后的恢复问题。”程煜盯着玻璃内的身影，“只要她能醒过来，意识清醒，生命体征稳定，就可以考虑转出ICU，进入普通监护病房。”他复述着医生的专业判断，像是在给自己某种慰藉。
  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程煜转身，示意周自珩跟上。他们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，来到与蓝若病房相连的专属会客区。这里与其说是医院房间，不如说更像高级酒店的套房客厅，米白色的沙发，原木色的茶几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巧的、绿意盎然的阳台，能望见远处洛杉矶城区错落的天际线和更远方一抹灰蓝的海平线。
  洛杉矶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，带着干燥的暖意，驱散了医院特有的那种淡淡的消毒水气味。阳台上摆着两张舒适的藤编椅和一个小圆几。两人走了出去，在椅子上坐下。楼下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，常绿植物在微风中轻轻摇曳，偶尔有穿着病号服或白大褂的人影安静走过。
  周自珩没有急着追问，只是静静地坐着，目光落在远处，似乎在给程煜组织语言的时间。午后的阳光给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色，却化不开他眉眼间那份惯常的沉静。
  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，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鸟鸣和风声。
  “对不起。”程煜终于开口，声音艰涩，像从砂纸上磨过。
  周自珩微微偏头，看向他。
  “是我害得她……”程煜说不下去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藤椅的扶手，指节发白。
  “跟我道歉干什么？”周自珩的语气很平淡，听不出情绪，“蓝老师又不是我的所有物。”
  程煜抬起眼，看着周自珩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，直白地问：“你不是喜欢她吗？”
  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  周自珩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了一下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。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结巴：“谁……谁跟你说我喜欢她了？” 他预感到程煜或许会看出些什么，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。
  他以为接下来会是程煜带着促狭笑意的调侃，比如“跟我还装？当哥们是瞎的？”之类。
  然而，程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眼神里没有玩笑，只有一种近乎迷茫的认真，他又问了一遍：“真的吗？你不喜欢她吗？”
  周自珩被他这反常的认真弄得有些措手不及，准备好的否认或搪塞卡在喉咙里，变成了有些语无伦次的：“啊？不喜欢……的话……” 他顿了顿，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，“喜欢的……会怎样？不喜欢……又怎么样？”
  程煜低下头，看着自己膝盖上包扎的纱布，声音更低了，却足够清晰：“你如果不喜欢的话……我好像……有点喜欢。”
  “噗——咳咳咳！” 周自珩正端起旁边小圆几上护士之前送来的、已经微凉的咖啡，想喝一口掩饰瞬间的慌乱，听到这话，直接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，咖啡险些洒在身上。他放下杯子，难以置信地看向程煜，像是第一次认识他：“不是，程煜，你是不是脑子撞坏了？还是吓出毛病了？你之前不是挺反感她，觉得她装模作样、管东管西？”
  “那是以前。”程煜闷闷地说，手指抠着桌布边缘，“我现在……不反感了。”
  周自珩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，心里那点刚刚被戳破心思的窘迫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、混杂着荒谬和紧迫感的情绪取代。他脑子飞快转动，试图用理性去拆解这突如其来的“告白”。
  “程煜，你听我说，”周自珩身体前倾，语气变得严肃而急促，像在分析一个复杂的实验数据，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你这可能根本不是‘喜欢’，而是吊桥效应？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危险的枪战，生死一线，肾上腺素飙升，大脑在这种极端刺激下很容易产生错误的认知和情感联结，把那种共同经历危难时的心跳加速、依赖感误认为是心动。你仔细想想，你对蓝老师现在的感觉，跟你以前对那些女朋友的感觉，是不是完全不一样？是不是更……混乱，更强烈，但也更说不清楚？”
  程煜果然被他这一套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分析带走了思绪。他皱起眉，认真地回想、比较。半晌，他点了点头：“嗯，确实不一样。” 就在周自珩暗自松了口气时，程煜又接着说了下去，眼神里竟然透出一种豁然开朗的、带着点新奇的光芒：“但是，不正是因为这种感觉不一样，前所未有，才更特别吗？这难道不是一种……全新的的体验？我觉得……好像更喜欢了。”
  周自珩：“……？？？” 他简直要被这清奇的脑回路噎住，“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？！” 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程煜这通歪理搅成一团乱麻。
  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把程煜这棵似乎要长歪的苗头掰正，或者至少暂时按下去时，会客区的门被轻轻敲响，一位护士微笑着探进头来，用清晰的英语说道：“程先生，周先生，蓝小姐刚刚恢复了意识，生命体征稳定。医生允许短暂探视，不过时间不能太长。”
  这个消息瞬间劈散了阳台上的微妙气氛。
  周自珩立刻站起身，几乎是本能地抢在程煜前面开口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镇定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：“走吧，先去看蓝老师。” 他拍了一下还有些发愣的程煜的肩膀，压低声音快速补充，“至于你刚才说的……我建议你再多思考、多感受一段时间，别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。”
  程煜看着周自珩明显带着阻止意味的眼神和率先走向病房的背影，张了张嘴，最终没再说什么，只是默默跟了上去。心绪依旧纷乱，但蓝若醒来的消息，暂时压倒了一切。